◈ 第4章

第5章

「不用那麼麻煩,我這裡有棉絮和一些舊布料,給你做一件棉衣,不差什麼……」

余婆婆是個熱心腸,一邊說著,一邊忙忙叨叨地去柜子里翻東西,很快翻出了一個大包袱。

「東西雖然擱的年頭久了點,但也算大半新,就是我這眼睛啊……」

余婆婆犯愁,早十多年前,精細活計就幹不了了。

「婆婆,交給我吧!」

藤落吃下一張餅,扶着肚子起身,為了感謝余婆婆的照拂,幫着做點事,儘儘心意。

要一個懷着孕的小媳婦兒給別家男人做衣衫,似乎不太合禮教,但是,僻靜山村,民風淳樸,沒有那些閑人亂嚼舌根子,不必在意許多無關緊要的規矩。

余婆婆沒覺得不妥,打開包袱挑布料,小媳婦在家裡做衣衫,誰知道給誰做的,三五日做成了,不讓可憐的病人挨凍是真的。

「多謝多謝!」崔千里連忙客氣道:「小妹子有孕在身,不可受累,我去縣裡買一件就是,勞煩二位,實在不該!」

「崔大哥不必放在心上,初冬時節,也無甚活計,做件棉衣更不費什麼功夫,兩日就能做好。」

余婆婆找來尺子給崔千里量身長,才發現他比看起來還要瘦弱,這小體格子,來陣風都能刮跑了。

楊家村的壯勞力很多,農閑時節,誰家有個大事小情都會跑來幫忙,也不要工錢,吃頓飯喝點酒,樂呵樂呵就好。

兩日後,崔家的宅子修葺一新,崔千里也穿上了新棉衣,很合身,針腳也很細密,不比成衣鋪子的手工差,如此賢惠的媳婦,誰家得了就是撿了一塊寶,真是有福。

很快進了臘月,天寒地凍,崔千里病得更重,余婆婆惦記着病孩子無人照料,做點別樣好吃的,總要給左邊院子送一份,給右邊院子再送一份。

臘月中旬,村民們開始陸續往家裡買年貨,余婆婆家底還算豐厚,託人捎回五斤豬肉,凍在外面一半,留着過年包餃子,另外一半做成紅燒肉,分給兩個小鄰居,都是可憐孩子,看着他們艱難度日,於心不忍。

余婆婆先端給崔千里,還沒進門就聽見咳嗽聲,屋子裡還算熱乎,只是病人不愛惜自己,穿着薄衫坐在榻上擺弄木頭。

「怎麼不穿件衣服,着涼了又咳嗽不停,還是你自己遭罪不是?」

余婆婆把肉放在桌子上,語帶責怪。

「吃着葯呢,沒有大礙。」

崔千里笑笑,繼續削木頭,小時候他不愛讀書,喜歡用木頭雕刻刀劍,小貓小狗,小娃娃,常被祖父罵不務正業,祖母總是護他在身後,與祖父吵嘴,怨怪他不愛孫子。

現如今,管教他的和寵溺他的都已遠走,這世間再無所牽掛。

余婆婆活了幾十年,崔千里存着什麼心思,她早就看出來了。

「孩子,投一次胎不容易,投得好是好,投得不好也是好,全看你怎麼想。」

余婆婆坐在椅子上苦口規勸:「你看看隔壁的小媳婦兒,不到十五歲嫁人,十六歲懷着身孕又被丟棄,那不是也在熬着嗎?你什麼時候見她,不是樂呵呵的?」

崔千里牽動嘴角,確實,那小媳婦兒比他還要凄慘一些。

「俗話說,好死不趕賴活着,你聽婆婆的話,除非閻王爺強按你的腦袋,看一天太陽樂呵一天,別是個大老爺們兒,卻趕不上個小媳婦兒有勁頭。」

余婆婆出門後,就托前院的半大小子春生,去何家村請駱大夫,再給藤落送肉時,難免念叨:「熱熱再吃,唉……崔家那小子真是不省心……」

「怎麼啦?」藤落接過飯碗,感謝的話說不完,索性不說了,只在以後把余婆婆當成親祖母孝敬。

「雖說得了不治之症,但也不可自己尋死,總要和命爭一爭,才不枉托生一回人,那小子帶死不拉活地,招我煩呢!」

藤落拉過余婆婆的手,摩挲着手心裏幾塊硬硬的繭子,微笑道:「婆婆,那人無依無靠無牽掛,日日受病痛折磨,難免心灰,我們多去照拂,看他喜歡什麼,給他找點事做,或許會好些……」

「我看他喜歡木頭,整日里擺弄,也不知做個啥?」

藤落留了心,駱大夫來時,她也跟着到了崔家。

「這是胎裡帶來的不足,一定是用了珍貴藥材續命,若不然挺不到這個歲數……」

崔千里沒想到,窮鄉僻壤出了個神醫,忙應和道:「駱大夫說的是,命該如此……」

做大夫的聽不得病人喪氣之言,從脈相來看,活個一年兩年不是難事,若用些對症的方子,三五年也能挺過去,只是,存心不想好,全是白搭。

「你若是想活,第一,轉變心境,第二,用我的方子按時吃藥,若是不想活,就維持現狀,明年端午也不必過了。」

駱大夫也是個古怪脾氣,等了兩個呼吸,崔千里還是沒有反應,索性收拾藥箱,作勢要走。

余婆婆慌忙攔住:「駱大夫不要與他一般見識,儘管開方子,我來盯着他喝葯。」

「藥物只是錦上添花,最重要的是他想活下去。」

「勞煩駱大夫開方子!」

眾人愁眉不展之時,崔千里終於發出了聲音,余婆婆高興得直拍手,駱神醫也鬆了一口氣。

藤落立在榻邊,手中攥着一個木雕的小猴子,也不由得嘴角微微勾起,活着很好。

余婆婆送駱神醫,順便把方子托給春生,讓他去縣城時捎回來,又覺得總是麻煩人過意不去,只好回家包了一些乾菜送給春生娘。

藤落沒有着急離開,而是坐在床榻對面的椅子上,與崔千里敘起了閑話。

「你的手藝真好,比我從前見過的都好。」

藤落舉着那隻木猴子不吝誇讚,同時也勾起了童年記憶。

「我小的時候很不懂事,見到街上的木雕玩具,總是哭鬧想要。但是,家裡清貧,買不起各種小玩意兒,我父親就為了我學着刻東西,還弄傷過手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雕出來的東西也不好看,我卻是那麼開心,長大後的我,再也沒有那麼開心過……」

崔千里眼光如水,冷淡,也柔和,他凝着藤落圓溜溜的小臉,黑溜溜的大眼睛,心間溫熱了一瞬,他低聲慢語:「你想要什麼,我都會雕。」

「雕個小老鼠!」

藤落撫摸着肚子,笑彎了眼睛:「明年是鼠年,我的孩子正月里就會出生,雕一隻胖乎乎,圓溜溜,吃飽喝足的小老鼠,願我的孩子也能不慌不忙,無憂無慮。」

「好,就雕一隻小老鼠。」

此後三日,崔千里按時吃藥吃飯,給藤落雕刻了一隻胖肚皮,眯眯眼的小老鼠,大小正好裝在荷包里。

藤落愛不釋手,好像又體味了一回兒時的快樂。

崔千里沒有停下來,臘月二十以後,雕刻了十隻老鼠,其他十一個生肖一樣一個,跟着村裡的驢車進了縣城。

他的身體受不得街上的擁擠,更受不得凜冽的寒風,只好把東西送去雜貨鋪子,換了一兩銀子,置辦來很多年貨,除夕夜裡,祖孫三人好好地過了一個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