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說什麼?
回門?
秋蘭禾臉色難看,面露驚恐。
在周圍看熱鬧的嘈雜人群,聞言噤了聲。
那日,他們親眼看見沈時火祭後還被掩埋,女孩撕心裂肺的呼救猶在耳畔。
「怎麼?不歡迎我,娘?」
沈時特意加重了「娘」這一字。
秋蘭禾不喜歡被沈時喊娘。
在外沈家一直以不計前嫌,厚待病嬌體弱的三女兒在村民心中樹立形象。
人前不敢發作,只得忍着。
「姑娘,你是不是認錯人了,雖然你和時兒長得像,但我們家的三姑娘早就……」
說罷,秋蘭禾用手帕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淚。
此言一出,圍觀的村民一想,也確實如此,那沈時是他們看着走的,怎麼又活了?
許是別家的姑娘認錯了路。
群眾中已有人開始出言為這迷路的姑娘解釋:「是啊,姑娘。沈三姑娘早就……你或許走錯了。」
「大家怎麼就不信呢……」
沈時很苦惱。
飄在她身邊的白於見此在內心幸災樂禍。
活該!
讓你奴役本君!
讓你欺騙本君!
還沒有爹娘?
這下爹娘不讓進門了吧。
活該!
「!」
忽如其來的溫暖包裹了白於垂在身側的右手,心底生出幹壞事被抓包的慌亂。
陰陽的界限再次被突破。
隨着陽氣的傳遞,在沈時身側憑空出現了一俊美的男子,衣着看上去普通,但陽光照耀下,衣料上的暗紋卻熠熠生輝,顯得華貴。
男子面無表情,不怒自威。
僅僅只是投來視線,都壓迫地讓人喘不過氣來。
白於對面色變了幾變,和圍觀群眾一同跪拜下去的秋蘭禾不屑一顧。
看,這才是面對荒古大君的正常反應。
他分出餘光去看沈時,她面上帶着他不喜歡的假笑,不知在想什麼。
「參見,山神!」
沈時抬手用袖子掩住口鼻,阻隔因村民們的跪拜而略微揚起的塵土。
哦豁,這就是迷信的力量嗎?
哪怕這個世界有修者存在,人也依舊相信着,世上還有更高位格的神。
不過山神的稱呼並沒有滿足白於,他原本一直堅信沈時鬼話連篇在框他。
現在這個村的村民都喚他山神,而不是荒古大君。
從前整個鴻荒誰人不知,誰人不曉他的名號。
村鎮不是他熟悉的樣子,地形地貌都與記憶中全然不同,恍如隔世。
也許他是真的死了,也是失憶了。
那麼他從前那些跟着他的兄弟們呢……
顯然不可能活着,但一切都那麼不真實,像是一場夢。
白於情緒都滴落下來,渾身散發出的低氣壓,壓的村民喘不過氣,冷汗直流。
「現在信了吧?」
沈時依舊是那副什麼都不關心的樣子,她忽略白於的異常,牽住他的手,將他帶進沈家:「走吧,夫君。」
迎面趕來的正是沈父和他的兩個女兒。
沈父:「蘭禾,發生何……」
見到早已死去的沈時牽着一個氣息恐怖、長相俊美的男人走進來,沈父嚇得腿一軟,話說到一半要不是兩位女兒的攙扶,恐怕要與地面親密接觸。
「爹爹好,大姐姐、二姐姐好。」
沈時夾着聲音,眉眼彎彎地對他們打招呼。
好像與他們關係十分要好一般。
這聲音,一下拽回白於思緒的同時,還讓對面三人背脊發涼。
「我帶着夫君,來回門啊。」
「你們正在吃飯吶。」
沈家不大,沈時將將好能看見裡屋飯桌上豐盛的菜肴:「巧了,剛好我與夫君尚未用膳,不如一起吧,爹爹不會介意的,對吧?」
這頓飯原本應該吃得很開心,直到沈時的到來。
而她本人沒有這樣的自覺。
自顧自的吃得很滿足,一口一個夫君,叫得白於以為她被奪舍了。
白於仍是那副高冷矜貴,不愛說話的模樣。
因為「山神」的關係,沈時和白於坐了主座。
沈家人見沈時吃得越開心,越是坐立難安,食不下咽。
她變了,笑容好像從未在她嘴角消失過,還時不時「關心」父母和兩位姐姐。
面色紅潤,也不再骨瘦如柴。
她…當真是沈時?
整頓飯吃得只有她一人滿意了。
見白於只是沉默不語,尚未動筷沈父最終鼓起勇氣,打破瀰漫在飯桌上的詭異氛圍。
「山神大人,這是南明運過來的蔬菜,您嘗嘗,多虧了山神大人庇佑,我雲中村才能有如今的發展。」
沈父還未將菜夾到白於的飯碗里,便收穫駭人的視線一道,嚇得手抖,筷子差點掉了。
沈時主動將掉落在桌面上的菜夾到自己碗里。
遵循三秒原則,還能吃。
「爹爹,山神大人早已辟穀。」
沈慕蘭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自己碗里的剩飯,男人身上的氣息太過可怕,她不敢抬頭看他,可將要突破到靈師的她卻只從男子身上感受到微薄的靈力。
還有沈時身上也是這股溫和的微弱的靈力。
經過觀察,她發現靈力來自於他們身上的衣裳。
是昂貴絲綢也罷了,還附着靈力。
兄長說過,附着靈力的衣裳其實是將符文刻印進絲線,不同的絲線再被編成布匹,從而達到防禦的效果,只有那些京中貴人和修仙世家會如此大費周章。
她可不信什麼山神,修為強大的修者都能呼風喚雨,這男人身上除了那身衣裳靈力全無,恐怕最多也就是那個世家大族裡的公子罷了。
沈時一個出身低賤,害得她娘整日以淚洗面,連靈力都沒有的廢物,不配有這麼好命。
想着,她對沈時開了口:「我聽兄長說,靈尊辟穀,山神大人真不愧是神仙,靈力微薄竟能辟穀,時兒真是好命。」
視線像是刀剜在身上,說完沈慕蘭被壓迫得氣都不敢喘。
沈時用筷子的另一端戳了戳白於的手,示意他收斂點,迎上沈慕蘭的目光:「大姐姐,神和修者自然不一樣。」
語落,「啪」地一聲,沈慕蘭面前的飯碗應聲碎裂,碎瓷片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一道紅痕,像是警告凡人的僭越。
「食不言,寢不語,我吃飽了,夫君咱們走吧。」
沈時拿起手帕拭唇,擦完起身一手搭在白於的肩上,拍了拍,隨後白於也起身跟在她後面,離開這頓飯局。
期間這一家子人話不敢說一句,沈慕蘭用手帕捂着流血的手腕,神色不明。
白於不着痕迹地捕捉到了飯碗四周異常的靈力波動。
沒有靈力,卻驅使靈力。
從飯桌離開,沈時憑着依稀的記憶走向了沈家的客房。
沈家不大,客房也只有一間。
似乎不常打掃,一進門灰塵翻飛。
沈時後退半步,思考片刻:「感覺住客棧會比較好?」
她扭頭問身邊的男人。
果然不該省錢。
對於她來說,原身這些家庭瑣事都是浮雲,她不會去管也沒必要管,但飄在眼前晃悠也會心煩。
白於對上她的視線,不語。
他這才認認真真將沈時打量了一遍。
之前觀察她,都是在觀察其靈力根骨一類,所以得出結論,毫無靈力甚至沒有靈根的廢物。
現在,他發現靈力很親和她,不,「親和」二字不足以形容這種感覺。
在這靈氣稀少之地,她就如同眾靈之主一般被靈力簇擁着。
而其本身,沒有絲毫靈力。
呵,普通人。
沒得到答覆沈時也不惱,看着他靜靜等待回應。
「這是你家,你沒有自己的房間?」
良久,白於問她。
「我在這過得還不如僕役,一直睡柴房。」
沈時平靜得像在敘述別人的故事。
白於毫無感情附和一聲:「那真是好可憐吶。」
沈時頷首:「是啊,好可憐呢。」
「那你還與他們笑臉相迎?」
沈時搖搖頭:「這你就不知道了吧,越笑他們就越不舒服,而我就越開心。」
白於不着痕迹地往旁邊去了一步想離她遠些:「麻煩。」
換作他,肯定是都殺了。
沈時注意到白於眼中展露一瞬的殺伐之色:「我說,難怪你身染那麼多孽障,原來是殺心太重,沾染殺孽。剛才一定在想換作是自己,要把他們都殺了吧?」
白於移開視線:「你以為你是誰,本君愛怎麼想怎麼想,關你什麼事?」
沈時湊近他。
寬大的衣袖順着她抬手的動作,隨重力滑落,露出半截白嫩的手臂,骨節分明的手指附在白於的臉上,微微用力強迫他與自己對視:「就憑我是你主人。」
「你如果總是想着打打殺殺,繼續積累孽障,我怎麼辦?哪怕你的孽障只有千分之一的幾率會影響到我,誰也無法保證自己不會成為那個倒霉蛋。」
「本君管你……」是死是活。
要是真……
白於望見姑娘眼中的自己,心底升起一股煩躁,抬手想把她的手扒下來,手甫一握住她的手腕,卻被沈時接下來的話打斷。
「小白,我不喜歡麻煩,也很怕死,就想開開心心度個假,你可以理解為遊山玩水。」
「契約確實對你不公平,作為交換我會幫你還陽。還陽之後,取你我肉體心頭血,便可解此約。」
「在那之前,你的任務就好好跟在我身邊,不要惹事生非,要懂得與人為善,去贖你生前犯下的罪孽。」
她可不想等契約解開後,放出去的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蛋。
沈時的話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落在了白於的耳中,像是雨滴落在平靜的湖水,激起漣漪。
白於不自覺握緊了她的手腕,深邃的眼裡倒映着女子認真的神情。
見他不回應,沈時捏了捏他的臉:「小白,聽懂了嗎?」
白於扒開她的手:「啰嗦,這怎麼看都是本君吃虧,你最起碼得再幫本君一個忙。」
「什麼忙,先說好殺人放火一類的我可不幫。」
沈時答應地爽快。